24/06/2016

甚麼是自由主義？

　　自由主義，Liberalism，是世界上非常流行的詞語，在西方已流行了兩百年。有人說，自由主義塑造了歐美過去兩百年歷史，依然支配今日政治。但何謂自由主義？它的定義是甚麼？似乎沒有人能說清楚。它不像社會主義，有經典書籍給予定義。自由，概念很清楚，就是社會人的權利；與自由相對的，是奴役。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重申了四大自由的精神：「人人享有言論和信仰自由，並免予恐懼和免於匱乏的自由」。但自由主義，卻由於同許多政治社會主張有關，並不是一下子可以定義的事。

　　在世上許多地方，一說出自由主義，會引來一陣辱罵的反應。歐洲的反全球化人士，認為「自由主義者」是一群為市場貪婪性作辯解之徒。美國的保守派則認為，自由主義者是主張墮胎合法的道德淪喪的菁英分子。在更廣大的世界裏，自由主義在許多人心中等同西方生活方式，不管對這種生活方式是嫉羨還是鄙視，認為應仿效還是應揚棄。

　　有人會告訴你，自由主義者相信自由市場、低稅率、小政府。又有人告訴你，自由主義，主張彼此接受、同等尊重、社會關懷、挺身對抗欺凌。有人說，自由主義者是滿嘴原則的假貨或面對爭論遲遲不肯表態的傢伙，是左派、右派，或不斷變動立場的中間派。有人告訴你，自由主義是倫理性信條，是對社會的經濟性描述，是政治哲學，是資本主義的依據，是偏狹的西方看法，是短暫的歷史階段，或者亙古永存的普世理想集合體。種種說法，就是沒有一個確切定義。

　　到底是甚麼？資深記者和政治觀察家愛德蒙．佛賽特(Edmund Fawcett)寫了一本書，書名《自由主義：從理念到實踐》（Liberalism: The Life of an Idea），作多角度的有趣探討。這是一部500多頁的著作，但不是沉悶的學術著作，而是用擬人化的小說筆法寫自由主義歷史，引人入勝地講述故事主角「自由主義」的生命史話。藉著介紹19世紀初期迄今歐美眾多思想家、政治人物的生平和觀念，探問自由主義這個核心政治傳統的理想、成功與失敗。作者聚焦於美、英、法、德四國，追溯其自成一格的傳統，如何在自由民主主義的實踐上聚攏。

　　作者將自由主義的生命史分為四個時期。第一個時期是1830至1880年，那是個積極自我界定、得勢、大規模成功的時期。從1880至1945年，自由主義成熟，與民主主義達成妥協，自由主義以更為包容的形態「民主自由主義」和「自由民主主義」出現。經過數次近乎致命的失敗──世界大戰、政治崩解、經濟衰退，1945年隨著自由民主主義的右派對手法西斯主義的軍事挫敗和道德崩毀，自由民主主義為自己贏來另一個機會。1945至1989年是第三個時期，即成就並獲證明為正道的時期，這時期隨著自由民主主義的左派對手蘇聯共產主義徹底投降，在1989年畫下句點。

　　但自由主義還未結束。1989年後開始的第四個時期，這時對何為自由主義及自由主義會存世多久再度自我懷疑，對自由主義之身分焦慮和對其未來憂心，正是自由主義今天遇到的挑戰。

　　佛賽特不是把自由主義當作一個特定的意識形態、觀念或社會學說，而是視為一種「政治實踐」，是一個與舊政治、舊世界對立的概括趨勢，一個朝向改革與多元包容的模糊傳統。自由主義在各時代與它的主要對手形成對比，這些對手在十九世紀時是社會主義與保守主義，在今日則是例如中國的競爭式威權主義、伊斯蘭的神權政體等。也就是說，在它「不是」甚麼當中，佛賽特認為我們可勾勒出它「是」甚麼。

　　那麼自由主義是甚麼呢？佛賽特認為，有四個觀念指導自由主義的實踐：一，承認社會中存有無法逃避的倫理衝突和物質衝突；二，對權力的不信任；三，相信人會進步，對人類文明進步有期待；四，不論人思想為何、身分為何都予以尊重，即接納多元。

　　這些指導觀念並非可在政治憲法或哲學書裏找到的嚴謹清楚的通則。

　　戰爭的歷史記憶和對不斷劇烈變化之社會的觀察，使自由主義者深信人類社會中的衝突無法逃避。漫長的人類經驗，構成對權力的不信任心態。進步信念則源自基督教的覺醒和啟蒙運動的熱情。要求權力尊重人這個觀念，深深根植於一個共通的道德傳統，但自由主義者把這個觀念擴大至所有不同的思想和身份。

　　這四個觀念，簡而言之即衝突、反抗權力、進步、尊重。四個觀念有助於弄清楚誰是道地的自由主義者、誰大概是自由主義者、誰絕對不是自由主義者。

　　四個指導觀念，簡而言之即衝突、反抗權力、進步、尊重，使自由主義有別於其十九世紀對手──保守主義和社會主義，有別於其二十世紀的競爭者──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，也有別於其當今的對手，特別是：中國的競爭性威權主義、委內瑞拉的民族民粹主義、伊斯蘭神權統治。

　　自由主義沒有公認的教義，沒有教義部之類的機構，沒有馬克思─恩格斯著作標準版之類的著作。因此，自由主義的看法總是寬鬆、任人解讀和爭辯的。「自由主義」本身是個引人誤解的名字，用來指稱相對抗的種種實踐。自由主義無休無止的爭吵是家庭內的爭吵。自由主義雖呈現多樣性且經歷過許多轉變，卻表現出四個指導觀念的頗為高度的一致性和連續性。

　　作者認為所謂的自由主義，是一種追尋，追尋一個在倫理上獲認可，由彼此平等的公民，在不訴諸不當權力的情況下，促成人之進步的體制。自由主義有其對世事的整體觀，但它本身是個實踐，四個指導觀念塑造了那一整體觀，而且「自由主義者」一詞意指抱持那一整體觀且具有某種程度之熱心與投入的人。

　　但這說法完全未界定何為「自由主義」。作者不確定有哪個說法能定義「自由主義」。但他希望提出四個觀念後，世人會更容易認出自由主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