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-05-17
與我擦身而過的南聯盟大使館被炸事件(二)
接受英國電視台採訪的次日是星期天,中國國內大學生發起的示威潮傳到了倫敦。我清早聽說中國留學生也會到美國大使館外示威,於是帶著相機趕往現場。抵達後發現除了中國留學生外,還來了大批塞爾維亞和俄羅斯民眾。他們並排在警察設置的鐵欄桿後,分別打出用各自國家語言和英文書寫的示威標語,一同抗議北約轟炸中國大使館。
中國留學生來到美國大使館外示威抗議(作者攝)
據個人的採訪經歷,我覺得這一天是見證了冷戰結束後,南聯盟、獨聯體等前社會主義國家,和中國的民間力量,首次為了共同訴求而一同走上街頭。這一幕還標誌了另一個微妙變化 -- 在此之前,南聯盟塞族和俄羅斯在政府和民間的關係都相對較為緊密,但中國大使館被炸之後,塞爾維亞與中國的關係也較前更為走近了。
南聯盟、獨聯體與中國民眾同場示威
與此同時,大使館被炸也打亂了我前往貝爾格萊德的採訪計劃,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當地戰事升級令出行變得困難,另一方面更為主要的原因是,當時中國臨近加入世貿,中美關係有可能在這個自由貿易框架下獲得穩步升級,而大使館被炸確實可能對此構成短期干擾。在此背景下,留在資訊較為暢通的倫敦,與西敏寺和金融城保持接觸,更有利於跟進中美關係可能發生的變化。
此時我已長駐倫敦多年,採訪重點由初期的保守黨和工黨政權交替,進入至關重要的香港回歸倒數,以至亞洲爆發金融風暴後,轉為頻密跑金融城,之後又開始關注中國加入世貿的談判進程。在此期間,巴爾幹半島的戰火風煙不斷,南斯拉夫在內戰中裂解成縮小版的南聯盟。
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南聯盟內部又因為科索沃分離問題爆發新衝突,為北約出兵提供了導火線。1998年中,我去威爾斯採訪加迪夫歐盟峰會。這場峰會本來是標誌歐元的誕生,歐盟全面投入運作的盛會,但會場內的聚焦點卻變成了科索沃問題。我在這次峰會上,充分聆聽了歐洲政治和新聞界對南聯盟和科索沃問題的看法。個人感覺是,雖然南斯拉夫倒了,但歐盟並不打算容忍南聯盟的存在。
來自塞爾維亞和俄羅斯的民眾加入示威行列(作者攝)
歐盟坐收漁人之利
歐盟當時遲遲不動,只是想躲在後面,等美國主導的北約打頭陣,坐收漁人之利。就此角度而言,我始終認為把美國視為北約東擴的唯一力量是不正確的,其實歐盟也積極配合北約打通東擴的障礙,是這場擴張行動的利益持份者。事實上歐盟國家也積極參與美國在中東北非的軍事行動,以爭奪石油及基建利益。
這就是為甚麼特朗普上台後對歐盟很不滿,認為歐洲國家在佔美國便宜。參加完加迪夫峰會之後,為了增加自己對歐洲事務的整體認知,我更覺得有必要親赴前南斯拉夫地區,實地瞭解塞族和其他族群之間的衝突細節,判斷科索沃問題的真相。
早在1996年,我隨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的代表團訪問西班牙,結識了新華社資深記者江亞平。他當時剛結束常駐貝爾格萊德的工作,是首位踏足前南斯拉夫地區進行戰地採訪,親眼目擊這個國家在內戰中瓦解的中國記者。他回國後出版了一本回憶錄,還送了一本給我。
在香港回歸前江亞平也調派到倫敦工作,我們自此經常見面。他因為曾親臨前南地區採訪,對當地內戰的原由和過程非常瞭解,對一些複雜的問題,不加思索就能詳細解釋一番。隨著北約進攻南聯盟的可能性上升,我開始籌措前往貝爾格萊德,自然就請老友教路,例如當地有沒有相對安全和方便工作的基站。
3名中國記者在空襲中殉職(互聯網)
聯繫貝爾格萊德大使館
他建議,在戰爭情況下最可行的棲身點就是中國大使館。我聽罷連連點頭,大使館不僅相對安全,較能保障電力、糧食和食水供應,在萬不得已時還可以跟使館人員一同撤離。雖然當時前往塞族地區要面對交通等各種困難,但如能找到工作基站的話,前往貝爾格萊德的最大障礙就解決了。
江亞平對前南地區較熟悉,答應我出發前代為聯繫貝爾格萊德大使館,我也開始準備行裝與採訪器材,找尋合適時機「入場」。如前所述,當時巴爾幹問題並不是我的「本業」,於是我又被倫敦的日常新聞工作拖延了一段時間。至北約正式轟炸南聯盟後,全球新聞焦點轉向當地,我終於也等到了前行的時機。
不料就在此時,傳來大使館被炸消息,3名身處館內的中國新聞同行當場殉職,在此再次向他們致敬。如果我當時身在貝爾格萊德,不知道命運會是如何,但可以確定的是,這場採訪沒能成行,是我記者生涯中很大的遺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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