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/02/2013
走進桃花源—黃山下的古村落(上)
黃山西南面的山腳下,有個黟縣。過去由於交通閉塞,使得它成為遠隔塵世的「世外桃源」。有人說陶淵明所寫《桃花源記》裏的「桃花源」,便是以黟縣的環境為原型;而住在這裏的陶姓人家,都是陶淵明的後裔云云。
唐天寶年間,大詩人李白遊經黟縣,也曾寫下一首詩:「黟縣小桃源,煙霞百里間,地多靈草木,人尚古衣冠。」
春到皖南,原野上一派「滿園春色關不住」的景象。
20多年前我第一次上黃山,順道探訪了黃山下這個在當時仍與現代世界隔絕的勝境。結果,當黟縣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時,我由衷地感動了,心中認定:這就是「桃花源」!
黃花遍地,簇擁著一處處古村落。
以後,我每次上黃山,都要到在山下的古村落「瀟灑走一回」。不過,頭一回的經歷始終是感受最深刻的,至今難以忘懷。
「阡陌交通,雞犬相聞」
時值三月,春風已綠了江南原野,而最耀眼的,卻是大片鮮黃的油菜花。阡陌在緩緩起伏的花海上劃出一道道綠色的弧線,在這些弧線聚集的低地,矗起一幢幢古色古香的屋宇,粉牆潔白,屋頂墨黑,「馬頭牆」高低錯落;桃花,從院落的牆頭紅艷艷地伸了出來,好一幅「滿園春色關不住」的畫圖。青山、綠水、曲徑、石橋、蒼松翠柏,襯托著村屋,如陶淵明所寫《桃花源記》裏描述的那樣:「夾岸數百步,中無雜樹……落英繽紛……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,阡陌交通,雞犬相聞……」。
那時,沒有緣故的人絕不會到黟縣來,連認得「黟」字的人都不多。這個古老的「黟」字,現在除了作為地名便別無它用了。「黟縣」之名得自黃山,因為黃山古稱「黟山」,意思是「多黑石的山」,那些黑色的石頭,就是指徽州建築上常見的青灰色大理石——「黟縣青」。
黟縣至今還有明、清民居古建築四千多幢,西遞是其中一個古宅林立的村落。
同行的安徽朋友告訴我,黟縣至今還有明、清民居古建築四千多幢,分布在幾十個村落,最堂皇的集中在西遞村、宏村和南屏村等處。
西遞——帝王後裔的村莊
據說,黟縣人自詡「桃花源裏人家」,是從西遞村開始的。
像古徽州的大多數古村落一樣,西遞村是一個以宗族血緣為紐帶的村落,皆為胡姓宗親聚居,已經有九百多年歷史了。
據胡氏宗譜所載,唐天佑年間(公元904年),唐昭宗李曄被梁王朱溫強迫遷都洛陽,途經陝州時,皇后何氏生下了昭宗之子。李曄為保住血脈,將嬰兒託付給時任近侍郎的歙州(徽州在唐代稱歙州)人胡三,胡臨危受命,把這個嬰兒抱回家鄉撫養,取名胡昌翼。後來朱溫篡位,殺了昭宗全家,唯有流落皖南山區的這支餘脈幸存下來。這個身世曲折的李唐後裔,就是西遞胡氏宗族的始祖。
北宋末年,胡昌翼第五代孫胡士良被這裏的山水形勝所吸引,於是就在公元1048年舉家遷居到西遞,建立了新的家園。這個有帝王血緣的氏族經過幾十代繁衍,成為一個幾千人的大村落。
古風濃得化不開
西遞村形如一艘長長的船,臥在山谷裏。
西遞村形如一艘長長的船,臥在山谷裏。未進村,遠遠就看到一座石牌坊高高矗立,氣勢軒昂。石牌坊是三間四格五樓的獨特結構,高12米多。東西兩面匾額上分別刻著「膠州刺史」、「荊蕃首相」等字。
氣勢軒昂的「膠州刺史」石牌坊聳立在西遞村口。
牌坊主人胡文光曾任山東膠州刺史。到明朝萬曆年間,萬曆皇帝的皇叔被封為長沙王,胡文元又做了長沙王的長史(王府總管)。因為皇帝覺得皇叔是長輩,便讓長沙王不必親自上朝,由總管代表就行了,於是胡文光成為朝列大夫,常有機會晉見皇上,這牌坊就是皇帝賜建的。胡文光因為長沙王的領地在荊楚(即湖北、湖南)而自稱「荊蕃首相」。
其實在西遞村,「學而優則仕」的人很多,最大的官居二品,歷代所造牌坊也有一、二十座。
西遞的40多條小巷, 120多幢古老大宅,宛如一座幽深的迷宮。
我們來到一家大宅。中間是天井,天井後面是廳堂,廳堂兩邊有廂房,用木結構間隔,所有木質部分幾乎都雕著精緻的花紋、圖案和人物故事。眼前出現的,正是徽派建築的精華。
主人胡大伯接待了我們。當我自報了家門,他有點驚訝,連說:「稀客,稀客。」那時,在黟縣出現的香港記者確是「稀有動物」。
在老人家的引領下仔細地欣賞。天井兩邊各有十二屏木門,在每扇門各雕了一則孝義故事,合起來正是《二十四孝圖》。我們又觀看了幾戶各不相同的大宅。這些有著明、清時代風格的建築,廳堂上都有碩大的月樑,樑上刻著水雲圖案。額枋、雀替、斗拱上也都飛金走彩、雕飾纍纍;而四周擱板上刻的圖案和故事竟家家不同,車騎出行、狩獵放牧、農耕小景……甚麼都有。
印象最深的一家古宅「履福堂」,是一幢三層樓房,結構軒敞。堂主是清康熙時代的著名收藏家胡積堂,他飽讀詩書又愛書畫,但終生不願參加科舉。父親留下的萬貫家財足以讓他做一個終日沉迷吟詩作畫、把玩古董的雅士。
履福堂的廳堂,是徽派廳堂的典型,充滿了書香氣。
履福堂的廳堂,更是徽派廳堂的典型。廳堂是徽派民居的禮儀場所,照壁一般都掛著中堂畫;中堂畫下的條案上,正中擺放自鳴座鐘,鐘兩側一左一右分別是古瓷瓶和木雕框架的鏡子,俗稱「東瓶西鏡」;當自鳴鐘響起時,鐘聲、瓶、鏡便合成了「終生平靜」的寓意。
這裏眾多楹聯皆意味雋永:「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,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」;「世事讓三分天寬地闊,心田存一點子種孫耕」……抒發了堂主的人生哲理。
這一派古風,真是濃得有點化不開。
大夫第裏的「桃花源裏人家」
大夫第的閣樓屋檐下有塊「桃花源裏人家」匾額,極富雅趣。
來到一條巷子拐角處,見到一座精緻玲瓏的小閣樓,依附在大夫第的外牆上;樓上是一道敞開的陽台,閣樓的飄檐顯得姿態飛揚。不過,樓身縮入了半截,似乎刻意表現出內斂。屋檐下有塊匾額寫著「桃花源裏人家」。有人說,那是當年千金小姐的拋綵樓。
但胡大伯卻說,如果把它看作小姐的拋綵樓,未免小覷了古宅主人的襟懷。原來,閣樓的始主人胡文照是西遞村的大人物,村中的東園、西園和大夫第,都與他有關。清道光年間,胡文照任開封知府時,向吏治腐敗開刀,因此得罪了不少官紳,受到奸官誣陷,險些烏紗不保。雖然最後終能戰勝敵手,揚眉吐氣,但他對這一經歷感觸良多,因而以徽人愛在建築上抒懷明志的脾性,借建屋來抒發一番。
胡文照回故里建了「大夫第」,特意在閣樓側邊門洞的上方嵌了一塊石雕門眉,上刻「作退一步想」;閣樓比起大夫第的外牆縮入了約1米,正是寓意「退一步想」呢。這處世格言,與樓上的「桃花園裏人家」橫匾兩相呼應,雅致非凡。
漁樵耕讀共處,文采哲理同輝
謝過老人家,自己繼續悠悠地逛。我留意起村人的生活情態來。如今,在這些古雅的建築物裏居住的早已不是士大夫和徽商,顯然是些農家——看雕花屏門上掛著的竹笠;金碧輝煌的額枋下放著的穀斗和犁耙;雕花綴朵的承柱上掛滿了苞穀、火腿……農家氣息處處可聞。
令人驚奇的是,雖然主人是地道的農家,卻仍然布置得好像書香門第一樣。牆上掛滿了字畫,有些畫的藝術性還不低呢。
西遞人家懸掛的對聯,對聯既有文采又富有哲理,如:「忍片時風平浪靜,退一步海闊天空」;「讀書好、經商好、效好便好;創業難、守成難、知難不難」……
在宏村,鑽進了「牛」的肚子裏
宏村村前一池碧水,稱為南湖。
別了西遞村,我們又去了宏村。村前一池碧水,稱為南湖。跨過走進村裏,又見處處溪流,流過每戶人家的門口或院落。
宏村是徽州第一大姓汪氏聚族而居的大村落,三百多戶人家住在七十二條巷子裏。村人說,宏村是按牛的形狀建成的,老祖宗設計的藍本是以「山為牛頭,樹為牛角,屋為牛身,橋為牛腳」,而這些溪流便是牛的腸子。「牛腸」彎彎曲曲,我們好像闖入迷宮裏。聽說,過去飲用、浣洗都在「牛腸」裏,汪氏宗族便立下族規:每天早上8點以前,「牛腸」的水為飲用之水,8點之後方可作浣洗用。
「月沼」池畔環列著漂亮的古宅,粉牆黛瓦藍天都倒映在池水中,煞是好看。
月沼是宏村的風水池。
走到村子中心,見一個半月形的大水池,叫做「月沼」,這就是所謂的「牛胃」。池畔環列著漂亮的古宅,粉牆黛瓦藍天都倒映在池水中,煞是好看。池邊晾曬著的一排排火腿、魚乾和板鴨。月沼是宏村的風水池,池邊有一座汪氏宗祠,而祠堂對清池總是吉利的象徵。
冬天,小孩坐在「火箱」裏,底下有個小炭爐,給他取暖。
承志堂雕樑展現「唐皇御宴」
月沼附近的街巷裏,有不少豪華大宅。其中最令人稱道的是承志堂。
承志堂的一組木雕「唐肅宗宴客圖」,刻畫了宮廷御筵上行樂酬酢的場面。
承志堂的建築面積達3,000平方米,有大小房間60個,還有9個天井、7座閣樓、60道門、60扇窗,共用了136根木柱,這些數字顯示的規模,已令人乍舌。這座巨宅裏裏外外把徽派建築的三雕(石雕、磚雕、木雕)技藝用絕了。正對中門的前廳橫樑上有一組木雕,是「唐肅宗宴客圖」,刻畫了宮廷御筵上行樂酬酢的場面,一組組人物有的在弈棋,有的在彈琴,有的在作畫,情態非常生動。中門上方雕有「百子鬧元宵圖」,刻了天真活潑的孩童在舞龍燈、耍獅子、踩旱船、燃鞭炮…….。中門上四塊斗拱雕了《三國演義》的戲文故事。轉到後廳,但見樑枋間也刻了木雕故事,如「郭子儀上壽」、「九世同堂」等,件件是精美絕倫的木雕珍品。
這幅中堂畫是清代的祖先畫像,兩側的對聯既有文采又富有哲理。
這古宅建於咸豐五年(公元1855年),年頭不少了,那些木雕怎麼還是光潔如新?原來都是鍍了金的。主人家說,木雕鍍金用了100多兩黃金。
如此奢華,堂主原來是清末富甲一方的徽商汪定貴。徽商都有「在外經商發財、回鄉大建豪宅」的風氣,承志堂更是登峰造極了。汪定貴不忿當時商人地位遠不如官,便捐了個五品同知的官位。他不用上班沒有俸祿也無機會上朝,那「唐肅宗宴客圖」也就許可以在心理上滿足一下「面聖」的願望?
古色古香的餅印和現代的年曆相映成趣。
經過幾天的耳濡目染,我已算能夠粗淺地解讀黟縣。在明朝以前,徽州一帶山區還很窮,逼著男人們要遠走他鄉去謀生。明代以後,徽州人外出經商蔚然成風。
徽州人有鍥而不捨的性格又能吃苦耐勞,向來被人稱為「徽駱駝」。他們善於經營,生意由小到大,終於形成了富甲東南的強大商幫,因此有「無徽不成商」、「無徽不成鎮」之說。黟縣因為是個環鎖的天地,出外經商謀出路的人特別多,苦讀求功名、入仕做官的人也不少,成了巨富或高官榮歸故里,紛紛營建豪華宅第以光宗耀祖。此舉,又促使徽派的建築技藝極為發展,尤以木雕、石雕、磚雕「三絕」最為高超,留下了眾多傑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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